镜中半生

周巡,天到底什么时候才亮呢(中下)

袖章:

*我不知道还有多少发


*我自有乾坤




关宏峰走的那天,有雪,不大,稀稀落落的,连地面都盖不满,白色就盖了一小片,露出底下丑陋的灰黑色地板,和蹲在地板上的周巡。化了的雪和着灰尘粘在地板上,脏兮兮的,连带着周巡看起来也像一颗静默的灰尘。


 


周巡蹲在雪窝里抽烟,温度在零上一两度,雪刚落到他的眉眼,就化成一滩水,留在他脸上、眼下。雪顺着袅袅的烟坐滑梯一样往下滑,落在那一颗黑红的烟头上,发出一小声非常轻微的“呲”声,化成蒸汽,又回到天上,连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没留下。


 


天还未黑透,周巡隔老远都能听见办公室里关宏峰跟刘长永在吵架。关宏峰包庇得理直气壮,刘长永气愤得恨铁不成钢。嗓门儿一向最大的周巡却成了锯了嘴的葫芦,一句话也憋不出来,最后看着两人只觉得眼疼,默默地钻到门廊上抽烟。


 


期间高亚楠出来了一趟,叫周巡进去劝劝,她说,关队就要走啦,再也不回来了。周巡坐在门前的台阶上,想,不回来关我屁事。


 


是,关他屁事。他辛辛苦苦养大了一圈羊,每每在黑暗里静默地盯着他们,祈望他们平安,无数次的枪林弹雨里,他把羊一只一只救出来,数了一遍又一遍。过生日的时候许的愿望也是让他的羊们平平安安地活到退休,颐养天伦的时候周巡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看看他们,逗逗孩子,送点水果,再不经意地打听打听他们是否平安喜乐。


 


周巡甚至在他们生日的时候,偷偷地打破规矩给他们寄过礼物,在孩子出生之后,死皮赖脸地半是威胁半是哀求的跟上头要了照片,不经意地把照片拿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,只觉得孩子乖觉可喜,像个粉嫩的团子,像是自己的孩子。


在此之前,周巡一直不喜欢孩子,他觉得他们吵闹得像发条坏了的喇叭。在此之后,周巡觉得自己多了个儿子,得用生命去保护的那种。


 


当你保护一个人够久的时候,甭管你认识不认识他,你也会对他产生不一样的感情,周巡把这种感情称之为家人。


 


吴征是个老实而胆大的男人,十足的聪明,能一眼看出所有不合理的线索并作出最佳的决定。这样的男人却小心翼翼地从事着最危险最沉默的工作,闭着嘴咬着牙,在邻居的眼中活成一个“窝囊的老实人”。直到死,他的名字也不会被任何一名警察提起,他的功劳也只会被尘封,没人能知道他为这个世界作出的贡献。


 


他的老婆,一个温柔的年近中年的女人,周巡远远地看过她,牵着孩子笑得十足开心,在傍晚的时候会在摘一枝旺盛的月季放在窗前,开着一盏橘黄色的暖灯,倚着窗户,等吴征从沉默的危险中回来。


有时候,周巡陪着吴征,有时候,周巡陪着吴征的家人。


 


吴征一家人甚至不认识周巡,周巡就静默地立着,立成一座丰碑,立成一座顶天立地的保护伞,在他的伞下面,他的羊可以蹦跳吃草。谁知道就有那么一天,伞还立着呢,羊却没了。


 


他遍寻不获,最后在荒野处看见了一窝尸体,那么雪白的羊,像个垃圾一样被抛弃在天地之间,荒野上没有草,没有花,只有风,呼呼地刮着,连哀悼都显得多余。


 


周巡甚至无法哀悼,谁知道这一窝是他的羊,是他的家人?高亚楠知道吗?刘长永知道吗?关宏峰知道吗?关宏宇他妈的知道吗?关宏宇肯定是知道的,若是不知道,怎么能下手这么残忍利落,每一刀都在致命的部位,每一滴血都辩白着好人无辜,邪魔当道。


 


周巡跟关宏峰分手的时候,心被攥紧了,但是这个世界上,谁离开谁不能过呢?现在,他的心被挖掉了,连根拔起,左右心房都被凿开,水银咕嘟咕嘟地往里灌,直把他的心灌得沉到脚底下,再拿铲子一把挖出来,弃尸荒野。挖出心脏留出来的空洞钝钝的疼,冰凉的雪水灌进去,一丝多余的慰藉也没有。


 


关宏峰摘了帽子,缓缓地走到门廊,瞧见了蘑菇样蔫败的周巡,他不明白,现在立案的杀人凶手是他关宏峰的亲弟弟,周巡又为何做如此姿态。


 


周巡的哀伤太过实质,以至于他见到的周巡不是周巡,而是一座泥塑的石像,食指中指间夹的烟一口没有抽过,手心落满了雪花,脸上眼下都是雪化了之后留下的水渍。可能不是雪,可能是另外一种透明的会偷偷从眼皮子里钻出来的液体。


 


关宏峰心里一动,周巡怎么如此哀伤呢?周巡本不该如此哀伤?周巡的哀伤没了顶,甚至要淹没关宏峰内心的深渊。


关宏峰犹豫地站定,说,“宏宇是冤枉的。”


 


泥塑石像一动不动,半天才摩擦着声带发出一声怪叫,关宏峰费劲地听明白了这声怪叫,“证据呢?”


关宏峰把周巡说这句话的心情放在心里反复咀嚼了,只觉得悲哀遍地,而他无从知晓原因,“我会找到的。”


 


周巡还是不动,只原来盯着地面的瞳孔迟滞地往左斜了一些,对上关宏峰的目光,他咬着牙,从灵魂深处发出拷问,“如果凶手不是他,为什么他不敢被捉拿归案?”


关宏峰一瞬间以为周巡看穿了他的把戏,透过他像人的皮囊看见里面肮脏的计策、丑陋的良心,他张口结舌,只知道说,“这事有鬼。”


 


周巡终于动了,他脖子往左小范围地转了一圈,两眼通红,脸上落满了化了的雪花,“如果有鬼,我会还他清白,只要他把事情交代清楚,你不相信我能查到真相?”


 


关宏峰不知怎么回答,他太相信周巡,他相信周巡肯定能把关宏宇撇出去,再亲自给他戴上手铐,识破他虚伪恶心的手段,亲自把他关进监狱。关宏峰跟周巡认识十四年来,头一次害怕起周巡敏锐的目光、骇人的直觉来,他要躲得远远的,免得叫周巡看出不妥。


 


周巡或许会相信关宏宇是清白的,把关宏宇剥开之后,陷害的幕后黑手关宏峰暴露出来,周巡还会相信他吗?


 


关宏峰不敢赌,关宏峰突然醒悟,自己在惊慌失措中做了一个多么错误多么愚蠢的决定。但落子无悔,哪怕是修罗地狱,他自己选的路,也得一步步走了。他想要一个完美的结局,可以操纵在他手中的,完美的结局。


 


关宏峰向来习惯于计算好一切,唯独被陷害这件事,打乱了他的人生,往他的人生里没头没脑地扔进了血和肉、罪与罚。


关宏峰只是想完美地解决掉一切事情,关宏宇不会身陷囹圄,幕后真凶可以被找出来,他关宏峰,依旧是那个表面正直的好警察。他想要在现实中做最小的改变,以达到最优的结局,而宏宇的牺牲,是值得的。


 


一旦关宏峰真的进了监狱,没有人有能力给他翻案,他不怕死,他只怕死的不明不白,他只怕这个幕后黑手的胃口太大,一个刑警支队长的牺牲满足不了他,他只怕这个怪兽要把整个长丰一口吞下,连带着周巡高亚楠刘长永,一齐吞吃入腹。末了,再给他们每个人身上盖棺定论地泼上一盆脏水,昭告天下这是警界的“败类”。而无人能为此正名。


 


关宏峰向来自负,他的自负表现得细水长流,但不妨碍他认识到自己的聪明之处。他甚至计算好了周巡的心意,他知道,周巡离不开他,会想方设法地留住他。但他不知道,周巡为何如此的哀伤,这点哀伤甚至让他手足无措。


 


想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慰藉自己,关宏峰想,其实最终还是觉得,监狱里太黑了。他虚伪地把自己包裹成至高至神圣的善人,妄想为自己的罪责开脱,不是伪君子还能是什么?


关宏峰欺骗自己一样地坚持,“宏宇是无辜的。”


周巡没再理他,仰头望着天,缓缓地长叹一口气,“这雪太小了。”


胸膛上的口子太大了。


 


===


我觉得这一节跟前面的风格不太一样,跟后面的风格大概也不太相似,所以拆出来发了。


前面两章我是故意写成那个鬼样子的(真的)(笑),因为不想让周巡分了手之后要死要活的伤春悲秋,毕竟我们老周是案子比天大的人,大老爷们儿骂完就算了嘛。


吴征一家五口的死,才真是血淋淋的口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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